這是一句爛大街的話。
它的意思:
雞湯向,就是生命無常。
財經向,就是黑天鵝事件。
那么,回到Sir的主場:
如何用電影高級一點地闡述這道命題。
這部電影早被我們盯上。
《烈火英雄》The Bravest
一個擺明的態度是:《烈火英雄》,是一部災難片。
華語電影并非沒拍過火災題材電影。
《救火英雄》《逃出生天》,更早的,1997年的《十萬火急》。
但以上電影都稱不上災難片。
災難片的主體,必須是對人類造成巨大災難的天災人禍。
《2012》有地震、海嘯、火山爆發;《后天》有颶風、冰雹、滔天洪水。
即使是單一類型的災難。
也必須是《完美風暴》《龍卷風》級別。
而《烈火英雄》的出現,填補了華語片近年的類型空白。
大型海港,一根油管,黑色的石油從油船汩汩流淌。
石油流向陸地上的油罐,灌滿一次,就完成一次稀松平常的輸送。
一次,發生點小紕漏。
幾個船員不以為然。
這股黑油迅速在管道里奔跑,膨脹,油壓升高。
先是從裂縫里跑氣兒,然后——
嘭!一聲巨響,爆炸了。
《烈火英雄》的開頭,嚴格遵照災難片的發生規律。
一步步積壓緊張感,從無到有(一顆石子投入),從小到大(漣漪迅速擴開),片刻之間,小意外釀成難以挽回的大災難。
火是這部電影的絕對主角。
《烈火英雄》幾乎涵蓋了今天消防戰士們面臨的種種火。
有些“火”,估計很多人和Sir一樣,第一次聽說。
流淌火。
能隨著液體的流淌迅速擴散。
是與消防員的水槍、防護服近距離搏斗的頭號殺手。
龍卷火。
當煙塵突然聚集到狹小空間被火星點燃,迅速造成爆炸。
電影的第一次火災,當消防員在進行掃尾工作時,險情轉瞬直下,瞬間爆燃,給消防員造成了巨大傷害。
除此,還有大大小小其他“火的形態”。
附著在衣服上,海面上,甚至油罐頂上隔著油燃燒的火焰。
難能可貴的是,這些火在電影都不是孤立,獵奇的對象。
觀眾可以看清楚,每一種形態的火,是怎么發展出來,又如何產生影響。
絕大多數的火都是真實的。
——導演陳國輝透露,實拍時一度燒上攝影師的褲子。
質感不會騙人。
溫度。
這是撲面而來的灼熱。
速度。
須臾之間,火海形成。
當然,還有火最恐怖的破壞力。
事故發生在一個海港。海港里存放著巨大的儲油罐,油罐區一街之隔,又是存放危險化學品的倉庫。
油罐爆炸,火情蔓延,一環扣一環,如果擴散至氰化物等危險化學品,海港身后,人們賴以生存的現代城市將蕩然無存。
這個破壞力,片中有個清晰明了的換算公式:
二十顆原子彈。
過去,我們的火災電影,受制于資金,技術,大都圍著居民樓“小打小鬧”,刺激是刺激,但格局難免局促。
《烈火英雄》第一次把“火”燒向大海,燒向城市。
大災難催化出大恐慌。
人與環境,殊死一戰,能不好看?
做大的同時,《烈火英雄》又沒有忘記小。
《烈火英雄》第二件做對的事,就是盡量讓細節說話。
這是一部有電影觀的災難片。
它懂,細節才耐得住咀嚼。
一個例子。
市民得知大火可能吞滅城市,紛紛出逃。
地鐵里散落著為了擠上車,來不及拖走的拉桿箱,打開的七顛八倒的包。
甚至有人為了減少負荷,直接扔掉箱包,從里面拿出更重要的物件輕裝上陣。
這里不需要靠臺詞說:哎呀,扔了吧,逃命要緊。
一個特寫畫面,足以說明群眾的恐慌。
它也懂,沉默有沉默的力量。
一個轉變。
黃曉明這次終于扔掉他的“油”。
他演的角色,叫江立偉。
一開始,他就犯了錯,判斷失誤,導致一個戰友犧牲。
所以進入故事主線后,他就是一個徹底的loser,被削了隊長的職,被分配到郊區,日常的工作包括替村民抓豬,還被瞧不上。
心理醫生建議他轉行。
他沒答應。
兩次被侮辱,他都沒說話。
第一次,兒子大聲質問他,是不是害死了人,他摸了摸褲腿,不敢承認。
但他在操場上跪下了。
跪誰?
當然是愧對的戰友。
第二次,火災當晚,又被戰友羞辱,他喘著粗氣,欲哭無淚。
他還是沒說什么。
他踉踉蹌蹌走出臨時醫療救援棚,取下頭盔,用手擦拭被燃燒產生的灰燼蒙住的國徽。
這里需要內心獨白,雞血口號嗎?
真不用。
兩次沉默,既讓我們看到角色深處的壓抑,也為他之后的英雄行為建立根基。
它讓勇氣有了煙火氣。
它也讓犧牲更加悲壯。
雙手由于接觸高溫金屬,皮開肉綻。
連臉都不要了,全是燒傷,水泡,幾近毀容。
這是一個有負罪感的英雄。
這是一個人。人物首先是人,不是工具
說到底,再驚天動地的災難片,它的成功,都離不開關鍵因素。
人。
這也是《烈火英雄》第三個做得好的地方。
人物不是宣泄情緒、強推主題的工具。
人與災難的對抗固然驚心動魄。
但人和自己內心的角力,才是類型片真正永恒的法則。
說到這,不得不提另一位主角。
杜江飾演的馬衛國。
相比黃曉明飾演的江立偉,馬衛國幾乎是個“完人”。
軍人子弟,意氣風發。
馬衛國的技術,態度都沒得挑。
每次出任務,他都不愿當墊后那一個,他要沖鋒在前,即便豁出性命。
現場指揮工作,他從容不迫。
即使在訓練中,他也像臺精密運轉的機器。
板著臉,一分一毫,都不允許出錯。
這就是一個標準的領袖。
但他當真沒有感情么?
當然不。
只是感情羞于啟齒。
一面來自他的父親,老子英雄兒好漢,作為標桿的父親對他自小要求嚴格,教育方法,多是激將,打擊,這讓他不懂表達。
一面來自上司黃曉明,如果不是他判斷失誤丟了隊長,你覺得憑自己能當上嗎?這讓他不敢表達。
兩個大男人的性格差異,通過這場戲展露無遺。
二人即將奔赴各自的戰場。
這時,油罐區已烈焰滔天。
十有八九,有去無回。
兩人抓緊最后時間一吐衷腸。
這是災難片的慣常手法。
但《烈火英雄》加多了一個“扣子”。
他倆想在油罐區抽一根煙。
一根煙而已。
但對于正在執行任務的消防員,任何火苗,都是大忌。(導演透露,這場戲來源于對某位消防戰士的真實采訪)
所以從小正確的馬衛國,為什么想抽煙?
——在性命遭受極致威脅的情況下,人往往才愿意直面欲望。
這時,水槍的濕氣讓煙蒂受潮,他們怎么點,也點不燃。
江立偉忍不住罵了一句:“這么大的一場火,卻點不燃一根煙。”
江立偉為什么這么生氣?
——任何微不足道的欲望的舒展,都是對殘酷命運的還手和抵抗。
但馬在點煙的瞬間,看到這門框上的火,還是那么輕微地,下意識地躲了一躲。
他怕。
在這一“抽”一“躲”之間,人性就這么掙扎而真實地逃逸出來。
而江立偉卻沒有躲,因為,一直背負著愧疚的他,早已經決定犧牲自我。
更多心理路程Sir就不劇透了。
Sir只能說,即使戲份很少的楊紫和歐豪,也讓人記住了。
他們演一對消防員夫妻,崗位不同。
在拍婚紗照的時候吵了架,然后被緊急拉回救災現場。
兩個年輕人,礙著面子,工作要全情投入戰斗,情感又忍不住擔憂對方,這里面,還夾雜著一點點“等你哄我”的小自尊。
怎么拍出這份糾結?
兩個道具。
一枚鉆戒戴了又脫,一副對講機欲說還休。
慶幸,這幾個明星,都沒有被當作道具。
他們不止貢獻臉蛋,貢獻流量,成為場面,特效的附庸品。
他們守住了一個演員的尊嚴。
這份尊嚴,遠超戲劇。
《烈火英雄》改編自作家鮑爾吉·原野的長篇報告文學《最深的水是淚水》。
故事,從現實事件改編。
電影中主要角色,幾乎都有真實的原型人物。
比如,歐豪飾演的消防戰士。
當年,現場的攝影師本想拍攝消防員下海清理油污保證供水的工作,卻無意拍到一位消防員溺水犧牲的全過程。
這是基本事實。
為了尊重事實,導演陳國輝竭盡全力苛刻。
前期的準備工作中,他對上百位消防員做了采訪,臺詞,直接用了很多業內行話,生活背景都來自于消防戰士的自身經歷。
長達兩年的準備,搭建了六個足球場大小的油罐區1:1重現。
主要演員長達百日的救火訓練。
電影中有一幕,受困的消防戰士們做好了犧牲的準備,用手機錄像的方式給家人告別。
這不是電影的原創,是生活中實實在在發生的。
事后,參與的消防員在節目中坦言——當年,就是只能這么粗糙地記錄。
因這些不容涂抹的細節,《烈火英雄》才真正讓我們落淚。
2018年,全國共發生了23.7萬起火災,造成了1407人死亡,798人受傷,造成損失36.75億人民幣。
計算下來,平均每兩分鐘就有一次火災發生,每天,至少有三人因火災傷亡。
火災,其實離我們并不遠。
而救火的消防人員,卻一直“活在意外報道中”。
我們對消防人員,有太多太多誤解。
這是一則來自《新京報》的真實新聞。
你拿著我們的錢,趕快滅
還有,涼山火災后辱罵消防員的網民。
當災難無可避免,更讓人齒寒的,難道不是災難過后的冷言冷語?
回到電影,導演陳國輝之前主要拍愛情片,并沒有災難片的經驗。
但消防題材早就與他有著不解之緣。
曾經居住在消防隊周邊的經歷,與消防員接觸的過往,以及原著《最深的水是淚水》的故事,讓他有了想為消防員發聲的責任感。
電影中,黃曉明赴死的最主要任務,是手動轉動閥門,關閉輸油管道。
在熊熊烈火中轉動金屬閥門八千次,第一次聽,誰都覺得不可能。
但,根據原著描述,真實情況。
遠遠不止八千次!
這種“低調處理”,或許才是《烈火英雄》最大的善意和目的。
它不是在用火災嚇唬觀眾。
它也不是用消防戰士的艱苦去訴苦。
正如主演黃曉明在路演中反復提及的——
看了這部電影,一定要忘記我們,記住他們。
正如現實中,當“流淌火”到來時,有這么一群人。
或噴水,或撒干粉。
不行了,肉身搬石塊壘墻。
再不行了,豁出去做人肉防火墻,身上的消防服材料能擋多久就多久。
死守,就為了救人,就為了能活命。
看完此片,若能在同樣難以抽身的瞬間,想起他們。
就是對消防戰士最大的褒獎。
他們要的不是仰望。
他們要的是理解和尊重。
甚至,只為了不被遺忘。
本文圖片來自網絡